人的心底都有一片难以到达的渊薮,在那里面,黑影蠢蠢欲动,随时挣破那一层面而奔脱出来。于是……

(一)

雅舍公寓发生了一桩凶杀案,公共专家们接到报案赶到现场,他们惊呆了。满地淋漓的血迹,一直从客厅滴到卧室。死者是个壮年男子,他仰天躺在床上。尤使人感到可怖的是,他的双眼被挖掉了,只剩下两个幽深的洞穴里淌出已经发黑的血。死者生前一定遭受过某种非人的折磨,从他那扭曲变形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。

公共专家们见过无数的凶案现场,但没有比这一次更血腥更残忍的了。似乎凶手对死者有着某种深仇大恨,要让他受尽痛苦后再死去。杀人凶手定是一个极其冷血残忍的的家伙。接下来他们勘察现场,拍照,提取现场痕迹。令他们再一次感到无比惊讶的是,现场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

照常理推断,死者生前曾长时间的挣扎,现场一定能留下凶手大量的痕迹。纵使凶手有意擦去了痕迹,比如脚印指纹什么的,但终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。可是,这一次,他们目光炯炯,找遍了每一寸角落,结果一无所获。就好像是一个影子、一团风跑来杀人一样。

侦察员老李的眉头紧皱着,这种现场无任何凶手痕迹的场面,他似乎在哪里见过。他的目光在屋中逡巡,不知为什么,目光落到屋中的一件摆设上。他拿起这件东西。这是一尊塑像,看它陈旧的样子,已经有些年头了。那是一个人的塑像,奇怪的是塑像有三个脑袋。前面的一个面目慈祥端庄,像端坐莲台拈指微笑的菩萨;左面的一个面部表情平淡,那是一个人的;最可怕的是后面的那个人头,豹鼻环眼,獠牙毕露,面目狰狞,是一个魔鬼的形象。

(二)

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,老李只有把突破口放在报案人的身上。

报案的是个女人,看她的气质谈吐,合白领阶层的职业女性。此刻,她还没有从惊恐中缓过神来。浑身颤抖,泣不成声。一个女警正在旁边被安抚她,让她平静下来。

老李问她: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。”

“下班的时候,我回到家开门,就……”她又是一阵哽咽。

“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。”

“我和他住在一起已有四年了,我们打算下星期结婚的。”

“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。”

“我是个。”

老李的眼里忽然亮出一道光,就像是刀出鞘时,刀锋在太阳下反射出的光一样。

“你是什么科室的。”

“五官科的。”

老李直直地瞪着她。他脑中旋转着死者被挖掉双目的画面。挖掉双眼似是用某种锋利的小刀干的,手法纯熟利落。

老李又问:“你工作于哪家。”

“在xxx第一人民医院工作。”

老李浑身一颤,脑中电光石火般闪现一幕:那家可怖的气息。

老李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眼前这个身材娇小,弱不禁风的女人身上。

(三)

她被当做犯罪嫌疑人拘押了。她被带走时,她感到委屈、憋气、难以置信。自己什么也没干,他们凭什么抓她。她干嘛要去杀害自己深爱着的男人。

她想起那个夜晚他出事前发生的一幕:她再一次向他提出的要求。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已有八年,住在一起的时间有四年。期间,她怀过三次孩子,但都被打掉了。那时,她天真的以为,只要怀了他的孩子,他就会同意结婚。但每一次都让他以种种借口推卸掉。

眼看着眼角丛生的细纹嘶叫着蔓延开去,她最可赞叹的容颜正悄悄地发生着变化。作为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光,都给了这个男人。她不能再等了,眼前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必须结束。

她提出了结婚的要求。这一次,他没有推托,而是直接干脆的拒绝。“这不可能。”这四个字像冰冷的箭射入她的胸中。

接下来还有比这更致命的。他说了分手的话。他说他其实前两天就想跟她,体谅她一时接受不了,就没有跟她说。

简直是晴天霹雳,她被击中了。脸色苍白,嘴唇剧烈地颤抖个不停。“为什么,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。”

“不为什么,我们在一起不合适。”

“你有别的女人了。”

“你这样说也未尝不可。”

“她是谁。她比我年轻,比我漂亮。”

“这一点,我没有必要告诉你。”

“你看我老了,人老珠黄了,就嫌弃我了。”

她忽然间扑倒在地,紧紧拉着他的裤管说:“你不要离开我,你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,我可以改。你若是不想的话,我们就不结。只要你不要离开我。”

他一脸不屑,打掉她抓在他裤管上的手。“当初在一起的时候,不是说得好好的吗?不合适就分手。干嘛这样哭天抹泪死缠不放,谁离开谁又不是活不了。”

那个夜晚是她一生中最为黑暗的一天。她魂不守舍地去上班,形同梦游,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。到天亮下班时,她往回家路上的走,还幻想着着一开门,他能像以前跑过来那样对她嘘寒问暖,关心倍置。可是,一打开房门,就看到了那幅血腥的画面。

(四)

刑侦大队的刑警们没有闲着,他们去了她就职的那一家里,哪里也没有去。不在现场就没有作案时间。但他们也不是一无所获,发现了新的情况。他们决定提审她,拘押她的时间只有一天,他们盼望从她的口供中嗅出一些蛛丝马迹。

提审她的时候,她的脸上已没有悲痛的神情了,面容平静。

主审她的还是老李。他是个很有经验的讯问高手,任何百般狡辩,负隅顽抗的家伙到了他的手里,最终都会露了马脚,乖乖低头认罪。

开始照例是问姓名性别年龄工作单位等等之类的问题。老李决定单刀直入。他问:“你们两个月前是不是发生过一桩凶杀案。”

“有这么一回事。”

“死的是和你同一个科室的人。”

"不错,是这样的。”

“当时,你和他都是科室空缺主任的候选人。”

“对,可是他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。”

“他死了,你却当上了科室主任,你不觉得其中有蹊跷吗?”

“我不觉得奇怪,他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。他的脑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到了马桶边上,把脑袋撞碎了。即使是一个强壮的男人,也没有这样大的力气,何况我一个弱女子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脑袋碎了。”

“医院里的人都知道。”

老李干咳了一声。“好,的事暂且不提。回到这件事上来。你和你的男朋友关系怎么样。”

“很好,怎么了。”

“据左邻右舍说,事发的那天晚上,你的房子里曾经传出过剧烈的争吵的声音。你是和你的男朋友吵架了吗?”

“我和他有一点小别扭,但问有哪一对夫妻不吵架的。我也没必要就为这一点小事就起杀人之心。”

“你是个医生,手中的手术刀做过不少与五官有关的手术,而死者偏偏就是被挖掉了,且手法干脆利落。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巧合。”

“我不能解释,这说明不了什么。况且,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里,我没有作案时间。”

老李心中赞叹: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。说话滴水不漏,毫无破绽可寻。而每一次发起的反击,都踏在问题的关键点之上,让他的问话无法继续下去。

没有任何证据,但老李觉得就是不对劲。发生的两个案子都与她有关,或许更早一些,追溯到一年以前,在那一个高原之地上发生的一个案子,也似乎与她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这里面充满了过多的巧合,巧合离真相往往只有一线之隔。

“你或许还记得一年前,你随一个科考队去青藏高原考察。一天夜里,营地消失了一个人,并且在第二天发现了他的尸首。你说说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。”

这个问题击中她。她的脸上起了变化,就像是一股寒冷的风吹过湖面,湖面上起了层层波澜。

她仿佛嗅到了高原上吹下来的潮湿寒冷的气息,她似乎又回到了哪个同一个科考队去可可西里无人区考察。在一天夜里,营地失踪了一个人。那个人在科考队里担任副职。第二天他们在几里之外发现了一具尸首。尸首已叫满天的秃鹫吃得只剩下一副骸骨,能从散落在旁的一些物品上辨认出他的身份。

那一件事,在她心上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。每每想起这件事来,她总会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,总感到身后有一个可怖的东西如影随形。

“那件事,我不记得了。”

“你怎么可能不记得,事情仅仅过去一年而已。又不是上街吃个面逛个公园,随随便便的就能忘掉。”老李像是抓到了她的命门,穷追不舍个不停。

她看着那张咄咄逼人问个不停的嘴,忽然心生厌恶之心。他们干嘛这样,折腾了她大半天,死缠着她不放。难道非要自己说杀了人,他们才肯罢休吗?她索性一言不发,陷入了沉默之中。

老李的质问像一块块石头投进了死水中。他触到了她的眼睛,心中不由一寒。那双眼睛紧紧盯住他说话的嘴,眼睛里流转着阴冷的光。那是切肤之痛的光,是咬牙切齿的光,是仇恨的光。

(五)

他们提审过她之后,似乎把她忘记了,对她不管不顾了。拘押的期限到了,也没有人过来说要释放她。

她感到了空气中飘着某种异常的气氛,在拘留室里也能感觉得到。偶而见着一两个公共安全专家,也是神色凝重,心事重重的样子。好像刑侦队里发生了某种重大的事,叫他们束手无策。

她不知道。提审她的那个老李死了。他是死在车上的,那是天蒙蒙亮之际。他驾车回家,结果在行驶的途中,汽车突然失去了控制,一头撞在路边的护栏上。待人们从变形的车里拉出他时,他已经血肉模糊。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:他们检查尸体时,发现他的舌头被人割掉了。

他们终于释放了她。她发觉他们看她的眼神有点古怪,小心翼翼中透着惊恐提防,好像她是一只会咬人的野兽。她不管这些,她终于从那个铁笼子里出来了。她嗅着新鲜自由的空气,感受着温暖的阳光。那个房子是不能再住了。她重新找了一个房子。

这天晚上,她泡在浴缸里。这是她搬来这里后洗的第一个热水澡。

热水像是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全身,。她有些口渴,伸手去拿放在浴缸边的杯子。她碰到杯子,但没有抓住,只听“啪”地一声,杯子掉到地下,碎了。她起身出了浴缸,裹上浴袍,用手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。忽然间,她惊叫一声。原来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指。

鲜血像泉水般汩汩涌出,一滴一滴滚落地上。起初是一麻,再是灼热,像一股火在行走,最后是随着心跳一阵一阵撕裂的疼痛。她心中有一种隐约而至的快感,仿佛闻到了血腥味,全身的细胞跟着活跃起来。

“快,把手指放到嘴里,不能浪费了那些血。”她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。那是细而尖的声音,好像是一个老妇人发出的声音。

她吓了一跳,腿一软,不由跌倒在地上。她朝四面看,里只有她一个人。

“快放到嘴里,新鲜的血,滚烫的血。”那个声音又响起,似乎是从地下从墙壁里从她的身后发出来的。

“你是谁,你在哪里,我怎么看不见你。”

“我在你的身后,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。我只有在你心里有某种欲望时,我才出现。你到镜子前就能看到我。”

她颤抖着,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,用毛巾擦去镜子上的水汽。她擦镜子的手软弱无力,表情犹疑惊恐,好像害怕看到某种恐惧的形象。她松了一口气,还好,镜子里还是她的形象。

“不是这样看的,你得再拿一面小的镜子,对着大镜子反射,才能在小镜子里看到我。人们总是不注意身后,为什么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,才会注意你的身后呢?”

她依言取了一面小镜子,在大镜子前把小镜子移到的了头右侧的位置。小镜子里浮现出了一张人脸。天哪!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哪!在看到它的一瞬间,她骇异的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。人脸上依稀还能找出她的影子,但那张脸的脸色青白,里流转着鬼魅般贪婪可怕的光,尤使人感到恐惧的是,人脸的嘴里探出两颗细长的獠牙,似乎还往下滴淌着鲜血。

她烫手般扔掉了镜子。“你是谁,你为什么躲在我的身后。”

“你怎么这么健忘,我不是说过我就是你吗?白天是你暂居着这副躯壳,到了晚上,就是我的地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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