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.如果这都不算爱

“我赞成安乐死。”程峰亮明观点。“作为医生,我了解病患的痛苦。你有没有看到过肝癌晚期病人?再怎么注射吗啡都不能抵挡身体的疼痛。他们的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受尽折磨痛苦的走向死亡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沈晖瞪大资源。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旦安乐死成为合法性行为,由谁来监督?法律如何界定安乐死的执行条件?万一——不是万一,是绝对会有人利用安乐死干些谋杀的勾当。这些社会问题你要怎么解决?”

程峰失笑,转头对身边的男人讲:“警察不愧是警察,比我们想得更全面。”

欧阳平面无表情:“出发点不同。但是,如果我患了生不如死绝症,也宁愿自杀。”

“呸!胡说什么呢!”程峰狠劲瞪他一眼。“不过……最近我倒是遇到一个挺特殊的病人。”

沈晖望着他,殷切的急问:“有什么古怪?又是啥凝血因子消失还是上头派下来的病人?”

程峰摇头。将盘子里的鲜虾滑舀成丸子倒入火锅中,热气腾腾的往上冒,迷雾中,他浅浅抿了口米酒,才拧着眉讲:“那男人……可能患了肝癌。”

欧阳平眉也不挑:“这有什么特别?”

程峰看看沈晖,跟他解释:“肝癌早期是没有什么症状的。一旦发现,通常也就是晚期。”

沈晖嗯了声:“没得救了?”

点点头。程峰咬着筷子。

“虽然ct的结果还没有出来。但他似乎已经很清楚自己情况了。”

“呃?”欧阳平终于有了表情。“有家人陪同吗?”

“没。就他一个人来做检查的。”

“多大了?”

“四十岁不到。”

“的确挺特殊的。”欧阳点头。“一般来讲,这个年纪的男人如果有什么病痛,他的妻子肯定会陪同他一起上。”

“社保卡上的资料是未婚。”

“那就更有趣了。他长得很丑吗?还是很潦倒?”

“恰恰相反。”程峰失笑。“很英俊的男人。从他的衣着打扮上看,还是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士。”

沈晖也来了兴致:“即英俊又有钱,年近四十还未婚。通常这种情况,我们是不是该怀疑他的性取向?”

程峰捞起勺子往他头上砸:“我还怀疑你的性取向哪!这么久也不见你交个女朋友!”

沈晖躲过汤勺,乐呵呵的反驳:“你不也是?”

程峰楞了楞,望望欧阳平:“这么说你从毕后也一直没结交过女朋友吗?”

欧阳瞥了眼两人,淡然自若的讲:“我怕麻烦。”

“对!”程峰拍桌。“那病人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!”

“这样的病人最麻烦。”欧阳平皱眉。“他不害怕死亡。他会对所有人隐瞒病情。然后安排好最重要的亲人的生活。最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死。”

沈晖偷偷腹语:瞧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儿,搞不好是在说他自己吧!

欧阳平料想的一点都没错。

俊朗的男人看到ct报告后的第一反应并无惊慌。他非常镇静,镇静得令程峰都觉得异样。

“程医生。”章华口吻温和但态度却很坚定。“请您替我保守这个秘密。”

“作为一个医生,我想以我的经验告诉你。对家人隐瞒病情的结果只能让他们更加悲恸——”

“我没有什么家人。”男人黑曜般的眼睛看不出丝毫情感的波动。“我只有一个朋友。他叫秦简。如果他来询问我的病情,请一定不要告诉他。”

秦简——是他的朋友?很重要的人吧!

“章先生——”

“程医生。”男人打断他的话。“如果他真的来问你,你就说我患的是普通的肝硬化。”他自嘲般的笑了笑,“秦简一直劝我戒酒。现在他总算有理由了。”

程峰默然不语。欧阳平说得一点不错。这样的病人最麻烦!

似乎看出了医生的迟疑与不满,男人的面容有些急切担忧:“医生。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!秦简他——”就象是刚上学的小男孩,不知道该用什么语句来解释那些无法形容甚至是说不出口的隐痛。半天,他才面露苦笑,望着峰程吐出一句话:“我只有他一个兄弟。”

我只有他一个兄弟!

程峰的喉咙突然泛酸,痛痛的。

“明白了。”他只能答应。

从来只有病人家属要求向病人隐瞒病情,现在……

“打算什么时候住院?”

“住院?”男人扯扯嘴角。“我大概还有多少时间?”

程峰抿紧嘴不愿回答。男人却自言自语般的讲:“不超过六个月吧?”

他真是什么都懂!

“谢谢你。”章华系紧围巾穿上大衣。优雅的告别:“再见。”

——“再见。”

“喵呜!”老白从窗台外跳进屋来,注视着男人远去的背影,若有所思。

“老白。”程峰抱起它放在腿上,轻抚它的长毛,喟然长叹:“人生啊……”

这段期间,程峰一直绷紧了神经。生怕一个或下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章华口中的“秦简”。担心自己的演技还不够炉火纯青有负所托。然而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,秦简的影子都没出现过!

程峰不由松了口气,又有些疑惑:难道章华自己告诉他病情了?

这天下班前,程峰接到沈晖的电话:“这个周末去不了你家了。我要去相亲。”

“相亲?”程峰呆了呆,随后失笑。“好啊。眼睛睁大点!”

挂了,却又若有所失般的心情有些郁闷。看来今天不用去超市大采购了。

正整理包时,门口传来一些动静。程峰原以为是哪个医生也准备下班了,抬头一看,竟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。相貌算不上如何英俊,但气宇轩昂,极有风度。

“程医生?”男人不等他招乎,自顾自的走进屋。随意的打量番办公室,走至他的桌前,掏出一张。

接过名片,程峰的头轰的乱了!

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!

“我叫秦简。”男人很大方的往待客的椅子上一坐,搁起腿,问:“章华呢?”

章华——程峰皱眉,开始演戏:“章华?”

“大概三个月前,他来安华医院看病。你是接待他的,推到程峰面前。“想起来没?”

照片上是章华和眼前男子的合照。应该还是年轻时拍的吧!两个出色的大男孩穿着篮球衣,胳膊挨着胳膊,笑得阳光无敌。

程峰继续苦笑:“的确是有一位章先生看过病。和照片中的人很像。”

秦简把照片收回皮夹放进西装内里的夹袋。

“他得了什么病?”

“您是他的朋友,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?”

秦简叹口气:“他对我说是肝硬化。”

“哦。”程峰不置可否。

“但他失踪了。”

程峰的心砰的下抽紧跳快了一记:“失踪——”

“也不能说完全失踪。”秦简的脸色很难看。“我每周都能收到他的明信片。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城市。”顿了顿,“但是从五天前开始,我发觉有些不对劲。”

“嗯?”

“他开始不接我的!以前他就算是去苏州出差也会打电话给我的!”秦简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。“我们兄弟三十多年,他一定有事情瞒着我!”

程峰无话可讲。心里搞不懂章华到底在计划些啥!

“章华得的,真的只是肝硬化?”秦简的逼问直接了当,程峰左右为难——“我只有他一个兄弟!”

程峰心头一震!

“我只有他一个兄弟。所以,请你告诉我实情。”秦简有些焦急的望着他。

“……”

气氛凝住了。

吸口气,程峰在心里算了算时间,问:“他离开多久了?三个月?”

秦简补充:“三个月零十天了。”

对不起章华。程峰咬了咬牙,你托付的事情,我办不到。

“你最好快点找到他。他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
程峰这些话讲得极快,秦简的面孔刹时惨白,瞪圆腾得从椅子上弹起。

“什么意思?!”

“他——他患的是肝癌。已经晚期。”

男人抿紧嘴唇仿佛要气爆了般的冲他吼:“你胡说!”

“他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性命。”这样的亲属程峰也不是从来没碰到过。“不想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唯一的兄弟就快去找他!”

男人冲出办公室,程峰松口气,扯开领带。一低头,老白竟正蹲在他的脚下,目光炯炯。

突然间,程峰有种的预感,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!

“喵!喵喵!”老白咬着他的裤管,往前拖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喵喵喵!”老白撒开腿往前跑,几步一回头。程峰跟在它身后,穿过门诊部和花园,来到住院部。

“耶?你带我来这里干吗?”

老白蹿进楼梯,直奔顶楼的加护病房。

“老白,你当我有四条腿么?跑慢点行不行?”

程峰好容易跟上它,停在一间病房门口气喘吁吁的,无意间的一个扫视,刹时他呆住了。揉揉眼睛,再揉——躺在病房上的那个男人虽然瘦了憔悴不堪,但,不正是消失了三个多月的章华嘛!

他竟然躲在这里?一直躲在这里?!

程峰有种被愚弄的感觉。

但是看到原本英俊挺拔的男子毫无生气的睡在床上,心底又止不住的难过。

轻轻推开房门。立刻惊动了章华。

“——你——”

章华有些惊讶。

“为什么?”程峰皱眉,“不跟秦简说明病情也就算了。为什么还要玩失踪?”

“——他来过了?”章华苦笑。“失踪,总比让他知道我已经死了的好吧?”

“你们——”程峰不得不怀疑他们俩关系了。“真的只是兄弟么?”

章华摇头。

“你以为让你最亲近的人眼睁睁看着你死去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吗?”

“但是——”

“我也是个男人,有自尊有骄傲的男人。我不愿意自己临死前痛苦、凄惨的样子被我最好的兄弟全部看在眼里。”

“既然秦简找上了我。他很快就会找到你!”

“那就给我换医院。”

“癌症晚期病人你以为有多少家医院会收?”程峰被惹毛了。“你给我乖乖的呆在这儿别乱动!”

恨恨的转身拉开房门,顿时呆住了。

秦简——秦简就站在门口!

章华似乎察觉到空气的凝固,侧头一望,原本苍白的脸泛上一阵红晕。

“秦简——”

秦简咣的声推开门,很有气势的大步踏了进来。

“你自以为事的在干什么!”

章华长长的叹了口气。用心良苦终归是白费。

“我一定会治好你的。”秦简吸了口气。“不论要花多少钱,我都会治好你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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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癌细胞是会转移的!”主治拿着章华的x光片,“你们看,他体内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各个器官。就算是器官移植,也救不了他。”

砰!

秦简砸破了铺在办公桌上的玻璃。他的脸都青了,眼睛发直。

“那我们就一个一个器官做移植!我就不信救不了他!”

“秦先生。这是不可行的。病人的绝对经不起这么多器官的移植——”

“不行也得行!”秦简发了狂,“不是说现在医学很发达吗?肝癌算什么?扩散算什么?章华绝不会死的,绝不能死!”

程峰开始理解章华的良苦用心了。

可是无论秦简再怎么请名医会诊,用多么珍贵的药材,都不能抵挡章华的病情发展。

章华的病越来越严重,犯痛的时候开始失去理智的说些胡话。

程峰亲眼见他捉着秦简的手流着泪喊:“为什么要找到我?为什么?看着我受罪你很好受吗?!”

秦简只能忍着泪安慰他:“你会好的、会好的!”

还有一次,程峰从洗手间出来,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男人背对着他,双手撑在黑色大理石的洗手台上,头埋得极低,只能见到肩膀不停的抽动。手臂也在颤抖。还有几声极低的抽泣。

是秦简!

那么□的一条汉子居然也有这么伤心无助的时候!

程峰叹了口气。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装作没看见就这么离开,还是好好安慰他几句?

算了,自己口拙,别给人家心里添堵吧!

蹑手蹑脚的正要离开,秦简却在此时抬起了头。镜子里两人的眼神撞了一下。

程峰尴尬的笑笑,手足口齐齐失调。

“他不是我亲兄弟。”秦简却已然恢复了正常。他抽了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水。一边对程峰解释,“但没有比我们关系更好的兄弟了。”

程峰点头:“看得出。”

“你一定挺好奇我们的事情。”秦简望向窗外,一棵高大的桑树舒展开的枝叶几乎要探进小小的窗口。

我看起来有那么八卦吗?程峰不置可否。

“我记得我们小学里就有棵这么大的桑树。”男人似乎有点儿出神了。“那时他爬树比猴子还利落。暑假的时候,我们会翻墙偷偷溜进学校。那棵桑树结的果子可真甜!”他嘴角一抹笑,“我出身不好,又有恐高症。不会爬树。为此没少受其他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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