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,有一个卖烧饼的小伙子,因为家里穷,人又长得黑,三十多岁了,还没有找到媳妇儿,人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,叫“光棍烧饼”。

“光棍烧饼”非常勤恳,每天鸡一叫,就挑上烧饼担子出门,沿途吆喝着,进东村,串西村。饿了,嚼口烧饼;渴了,喝口凉水,天黑儿才能回家。

这一天,已经傍晚了,但“光棍烧饼”还有半箩筐的烧饼没有卖完,他只好又走进一个村子。

这个村子有一个大户人家,每次他来,这户人家的儿媳妇总是高高兴兴地跑出来,买很多的烧饼,并甜甜地对他一笑,羞涩地说:“你的烧饼真好吃。”

听到女人夸奖,他的心中好像吃了蜜似的。

这次,他又来到这个大户家的门口,盼望着那个夸奖他的媳妇跑出门来。他放下担子,高喊着:“卖烧饼,卖烧饼。”可这户人家的大门却迟迟没有打开,他感到特别地沮丧,只好沿着街有气无力地叫卖者,声音也越来越弱,但是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死死的,竟然一个门也没有打开,一个烧饼也没有卖掉。他只好挑着担子往自己住的村子慢慢地走来。

从这个村子到他住的村子,必须要过一道两头窄,中间宽的山沟,因为他的形状酷似柳叶,所以当地人起名叫“柳叶沟”。

因为柳叶沟沟深壁峭,便于挖窑洞,所以附近几个村如果死了年轻人,就挖一个窑洞,埋进去,等来年有了合适的对象,再挖出来娶鬼亲。平日里,这条沟总是阴森森的,很吓人呢。

“光棍烧饼”挑着担子刚走到柳树沟,天已完全黑下来,伸手不见五指,他望着两面沟壁上的黑窟窿,仿佛都张着血盆大口,把他吞下去似的。不远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,沟底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似的,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强烈,于是他便加快了脚步,小跑起来,只听到担子发出“咯吱吱”的响声,在沟底里回响。

“你的烧饼真好吃。”突然他听到沟壁上发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,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从沟壁上窑洞里钻了出来……

“啊……”他的身上陡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担子也从肩膀上滑落下来。

“光棍烧饼”“扑通”一声跪倒下来,捣蒜似地磕起来,不知是腿肚子发软,还是跪地求饶,嘴里嘟囔道:“你是鬼是人?求你放了我吧,我家里还有老娘,放了我吧……”

他微微抬起头来,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在一圈圈纸扎的花环背后站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。

一阵凉风掠过,花环发出“簌簌”的响声,那白色的身影翩翩地向自己走来。

“你的烧饼真好吃。”还是那熟悉的、温柔的、甜美的声音。

“你别过来,好吃,你都拿去。”他一只手抓起筐子,把剩下烧饼的全部倒在地上,另一只手抓起扁担,跃起身来,撒开脚丫子往沟外跑去。

“光棍烧饼”一口气跑回家里,来不及脱鞋就钻进了被窝。不管老娘怎么叫,他浑身只是颤抖,一句话也不说,老娘认为他偶感风寒,又为他盖了条棉被,说发发汗就好了。

第二天,鸡叫了,“光棍烧饼”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起床。老娘有点担心,蹑手蹑脚地趴在儿子住屋的窗户上听,只听儿子的嘴里不停地说着梦话:“鬼,女鬼,鬼,女鬼,求求你,放了我吧……”

老娘大惊,连忙推门进去,只见儿子仍旧躺在床上,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面庞滴落下来,浸湿了。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:“鬼,女鬼……”

老娘慌慌张张地把村上的阴阳先生请来。这先生长得肥头大脑,因为他后脑天生就长着一个大肉瘤,人称“大疙瘩”。

据说“大疙瘩”先生天不怕,地不怕,就怕人家摸疙瘩。他经常对人说:“这疙瘩里放着他的胆量,是动不得的。”

先生来到“光棍烧饼”的床前,仔细端详了一下,说道:“鬼附体,拿水来。”

他娘忙端起一碗冷水递给“大疙瘩”,先生饮了一口,喷在“光棍烧饼”的脸上,从怀里掏出几根钢针来,先扎在自己头顶上一根,然后把三根扎在“光棍烧饼”的头顶,轻轻地拨动,折腾了好一会儿,“光棍烧饼”才安稳地睡去。

从这天开始,柳叶沟有女鬼的消息不胫而走,传说也越来越神奇和。有的说,“光棍烧饼”被女鬼用土坷垃堵住了嘴,差一点憋死;也有人说,“光棍烧饼”被女鬼用三尺白绫套住,差一点拉进墓道里……

从此后,柳叶沟路断人稀了。

话分两头,这一天,柳叶沟附近几个村庄的保长召开会议,商议如何尽快驱除柳叶沟中的女鬼。经过激烈地辩论,一致同意每个村庄捐献一斗小米,雇佣“大疙瘩”先生驱鬼。

“大疙瘩”先生临危受命,当然不敢大意,对各村保长说:“要驱除女鬼,必须准备三枚公鸡蛋和一碗狗血,将公鸡蛋埋在女鬼出没的地方,如果女鬼踩上公鸡蛋,就能听到三声鸡叫,把女鬼镇住,然后再喷上狗血,方可把女鬼打入十八层地域,永世不可翻身。”

狗血现成,宰一头癞皮狗便可办到。这公鸡蛋可怎么找到呢?

“大疙瘩”先生自有办法,说:“谁家的母鸡打鸣而且下蛋,那个蛋便是公鸡蛋。”

“正好。”“大疙瘩”先生接着说,“我家有一只母鸡最近老打鸣,前几天刚好下了三枚蛋,真好派上用场,但这钱……”

“钱,好说,好说。”一个保长掏出一锭银子,扔给了他。

这个保长在城里有大买卖,如今道路不畅,当然损失不少,倒也不在乎这几两银子。

闲话少叙,这天晚上,正是农历十五,明月当空,皎洁的月色给大地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。

“大疙瘩”先生准备停当,走进了柳叶沟,寂静的沟底充满了寒气,显得阴森森的。虽说自己被人称为驱魔除鬼的先生,但心里也不免有点胆怯,摸了摸脑后的大疙瘩,便大声唱起歌谣来为自己壮壮胆:“终日奔波只为饥,方才一饱便思衣,衣食两般俱皆有,又想娇容美貌妻,娶得美妻生下子,恨无田地少根基,买得田园多宽广,出入无轿少马骑,槽头系了骡和马,没有官职被人欺,县丞主簿还嫌小,又想朝中褂紫衣,若要世人心里足,除非南柯梦一回……”

“你是谁?”突然,前面的沟壁上传来一个女子的问话声。

“大疙瘩”先生急冷冷打了寒颤,急忙停下步来,心想: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鬼了,便不敢再往前行,急忙掏出那三枚公鸡蛋,间隔一步距离,将蛋埋了下去,并喝了一口狗血,喷撒在地,准备起身出沟,逃回家去。

“你在干什么?”又一声女子的声音传进“大疙瘩”先生的耳朵,他又打了个寒颤,浑身的毛孔都像扎上了针,钻心地疼痛。他又不自然地摸了摸脑后的大疙瘩,稍微抬起头来,定睛一看,只见朦胧的月光下,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在三步之外,正翩翩地冲着自己走来。

他往后急退两步,大叫一声:“我的妈啊,真有鬼啊。”便急中生智,猛地喝了一口狗血,喷了出去,血飞溅在女鬼的白色的上,泛起朵朵的血花。

“你喷的什么?把我的弄脏了。”女鬼说,那声音还是那么温柔,但却包含着怪罪。

“大疙瘩”先生感到特别,为什么女鬼踩上了公鸡蛋,却没有发出公鸡的叫声呢?为什么狗血喷在了女鬼的身上,却没有把女鬼打回原型呢?难道我的法术失灵了吗?

“大疙瘩”先生不敢迟疑,掉传头去,一溜烟地往沟外逃去,把一只鞋都留在了柳叶沟中。

“哈,哈……”沟底的深处传来女鬼的嘲笑声,回荡在夜空中,惊起了一群栖息的小鸟,鸣叫着飞向远方。

“大疙瘩”先生如何夸耀自己驱鬼的“事迹”不提。且说“光棍烧饼”日渐恢复,便有点坐不住。这日,鸡刚叫,就起了炕,来到厨房,点着油灯,打起烧饼来,小厨房里散发着扑鼻的香味。

“你的烧饼真好吃。”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,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急忙往外望去。

晨雾弥漫,什么也看不清楚。

他从灶坑里抽出一根火棍来,举起来当作火把,来到院落里。

迷雾中,火把发出“吱吱”的响声,在黎明前黑暗的夜空发着幽灵般的光芒。

“你的烧饼真好吃。”院墙外又传来的这个声音。

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壮了壮胆,打开木栅们,在院墙的不远处,一个白衣身影若隐若现,他大声喊道:“你是鬼还是人,天就明了,你怎么还不走呢?”

“我是人,请你给我口水喝,好吗?”还是那么熟悉和温柔的声音。

“那你为什么像个鬼?”他继续问道。

“我没有家了。”

“你是一个没有家的女鬼吗?”

“不,我是一个没有家的女人。”

他举着火棍往前迈了两步,想看个究竟。

“你和谁说话?”他娘闻听儿子和一个女人在说话,走了出来,站在院内问道。

他顾不得答话,继续向前走去。那白衣身影向后倒退着,更加给了他勇气。

他走进那个被那个女鬼的身旁,举起火棍来,照了照,

只见那白衣身影在晨风中瑟瑟发抖,一头沾满麦秸的头发零乱地飘落在肩头,一张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尘土,但掩饰不住温柔的神色。

“你不是那个经常买我炒饼的那个大户人家的媳妇吗?”他看到她没有恶意,问。

“是,我经常买你烧饼。”

“听说你已经死了。”他的脊背突然又钻进了冷分,打了个寒颤。

“我没有死。”她继续哀怨道:“他们都希望我死,但我命大,死不了。”

他娘走出来,听到了他们的谈话,心中突然升起了怜悯之心,心想: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叫门。即便是鬼,又能把我们怎地?忙上前说:“既然你不是鬼,那就到家里说话吧。”

“那打搅你们了。”女人说。

他们一起来到房间里,那女人端起一碗水一饮而尽,泪流面满地说起自己的故事来。

原来,她出生在贫穷的人家。有一年,地方受灾,父母把她卖给那个大户人家当童养媳,还没有来得及和她的男人圆房,男人就到外地做买卖被抓了壮丁,一去就没有音信,据说已经死在战乱中了。公公和婆婆把她看作一个妨男人的女人,经常虐待她,不是打,就是骂。那天,她不小心打了一个碗,又挨了婆婆一顿鸡毛掸子,并威胁说要将她卖到城里的窑子里。她一气之下,便悬梁自尽了。当她醒来时,已经在一个黑乎乎的墓道里,可能是被婆婆家草草地埋葬了,竟连个棺材也没有用,只卷了个破席子。

她哽咽着,说不话来,这个破席子倒救了她的性命。今天她口渴难受,便想来村中找口水喝,看到您家的烟囱冒着烟,就找来了。

“多亏了您那几个烧饼,使我没有饿死。”她喘了一口气,突然跪倒在“光棍烧饼”母子俩面前,不住地磕起头来。

他娘满含着泪水,把她搀扶起来,撩开她乱混混的头发,说:“可怜的孩子,人们都把你当做女鬼啊。”

她从怀里掏出那三枚沾满泥土的鸡蛋,递给“光棍烧饼”说:“这是那驱鬼的先生埋的鸡蛋,我没有舍得吃,就当是我给你的烧饼钱吧。”

“光棍烧饼”接过来三枚所谓的公鸡蛋,用尽全身的力气,一枚接着一枚摔在院子里,只听到院子里响起“啪啪”的声响。

东方亮了,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来,天明了。

一月后,“光棍烧饼”娶了个、贤惠的媳妇。从此后,他又有了新的外号——“鬼媳妇烧饼”。那烧饼却越来越好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