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苍穹破裂的时候,

当众星飘堕的时候,

当海洋混合的时候,

当坟墓被揭开的时候,

每个人都知道自己,

前前后后所做的一切事情。

——《古兰经》(82:1-5)

你究竟是我的谁

原作:冈林信康(日本)

:张承志

你的疼痛的深切,

我当然不能理解。

为什么我们离得远了,

其实一直是近在眼前。

是啊,我就是我,

我不能变成你。

就算你在那里独自苦斗,

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。

我们俩都经受着考验,

而我究竟是你的谁?

如果这世界将从此崩溃,

而你又曾经是我的谁?

是啊,我就是我,

我不能变成你。

就算你在那里独自苦斗,

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。

第一章黑衣人

14:11

2006年9月30日。

沉睡之城。

在警察局旁边的一条死胡同里,我们旅行团的司机“死而复生”,背靠在一睹坚固的高墙之下,瑟瑟发抖地面对愤怒的叶萧。

“告诉我!这一切是怎么回事?”

司机怯懦地低下头,用简单的汉语回答: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
“说!”

“我不是故意的,全是因为——”

就当司机要说出什么话时,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爆破声,紧接着他的额头上绽开了一朵花,许多鲜艳的花汁喷射出来,飞溅到与他面对面的叶萧脸上。

在爆破声响起的同时,我们的司机永远不会再说话了。

叶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,他那又黑又亮的额头上,美丽的花朵迅速被黑血覆盖,变成一个深深的弹洞。

司机并没有被加油站炸成人肉酱,而是被一发子弹打碎了头盖骨。

他死了。

而叶萧警官的脸上,已溅满了死者的鲜血,以及脑中浑浊的液体。

司机软软地倒地,脸上还停留着诧异的,仿佛在问:“是谁杀死了我?”

他不是第二个,而是第十个。

半秒钟后,叶萧愤怒地转过脸来,双眼如鹰,扫视四周。这条断头巷的一边是院墙,另一边是警察局的四层楼房。

而杀死司机的那一发子弹,只有可能射自警察局楼上!

沉寂的瞬间,四楼某个窗户晃动了一下。

这如头发丝般细微的动静,却没能逃脱叶萧的。

他立即拔腿冲出小巷,飞快地跑回警察局里。

幸好,小枝还乖乖地留在底楼没有逃跑,当看到叶萧满脸是血的样子时,还以为他受了重伤,吓得几乎尖叫起来。

而叶萧根本顾不得脸上的血,只说了一句:“待在这别动!”

他飞快地冲上楼梯,充满陈年的尘土气味,还有刑事卷宗的纸张霉味。他强压住心底的怒火,抑或夹有轻微的紧张,拧着眉毛依次检查每个房间,还留心楼梯的动静——他断定那个枪手仍在这栋楼里。

二楼并没有任何异常,他轻轻地走上三楼,职业的第六感告诉他,某种杀气正离自己不远。但仔细察看一遍之后,那个家伙并不在三楼,他还真是沉得住气,一直守在四楼等叶萧上来?也许,他并不知道叶萧手里有枪,以为可以轻易地制伏叶萧。

叶萧低头猫腰走上四楼,但无法确定对方藏在哪个房间。他在黑暗的走廊里没走几步,就感到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。早有准备的他顺势蹲在地上,随后重重地挥出了一拳,便感到打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——那是一组强健的腹肌,居然鼓鼓地接下了他这一拳。

终于,对方就像被捕的犯人,将双手老实地抱到脑后,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叶萧。

阳光下的杀手——虽然戴着墨镜看不清楚,但毫无疑问是一张中国人的脸。

“把墨镜摘了!”

在叶萧的再次命令下,黑衣人乖乖摘掉了墨镜,露出一双狼似的冷酷眼睛。

他看起来三十多岁,身材修长而健美,样貌长得平淡无奇,只是出奇地冷漠。尽管面对叶萧的枪口,却似乎永远都不知什么是恐惧。

但是,叶萧有一种的感觉,眼前的这张脸竞似曾相识,像在什么地方见过。

黑衣人?

叶萧来不及动脑去回想了,只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,赶紧大声问道:“刚才是你杀了司机?”

黑衣人依然面无表情,好像聋子一样没有反应。

“回答我!”叶萧将枪对准了他的脑门,“yesorno?”

“是。”

黑衣人用中文回答了,这个字简单而明确,一如他射出的子弹。

“为什么?”他用枪口顶了顶黑衣人的脑门,就像刚才那发打破司机脑袋的子弹,“你是谁?”

“我是我。”

这句废话更让叶萧勃然大怒。作为警官不能容忍犯人如此无礼,他必须要让这个家伙开口——尽管他连小枝的一句真话都套不出来。

突然,黑衣人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,露出一丝奇特的神色,目光投向了叶萧的背后。

但这种小伎俩如何能骗得了人?叶萧明白自己只要稍微一分神,那家伙就会迅即夺枪反抗。

可让叶萧意想不到的是,自己身后真的有人。

她是小枝。

“放他走!”

小枝悄悄走到叶萧身后,说出了这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。

“什么?”

叶萧仍然紧紧盯着黑衣人,黑洞洞的枪口不敢松懈,唯恐被那家伙钻了空子。

“我说——放他走。”

“为什么?你疯了?他刚才杀死了我们的司机,也许他就是这里最大的阴谋。”

他不敢回头和小枝说话,只能继续用枪指着黑衣人。

“放他走——”走到叶萧的身边,平静而干脆地说,“你那么快就忘记了吗?两个多小时前,你发誓要为我完成三件事情。”

叶萧当然不会忘记,他已指天发誓绝不反悔,无论如何要为小枝完成三件事——第一件事就是再吻她一次,至于后面两件事连小枝自己都不知道。

“这就是你要我做的第二件事?”

“没错,你必须履行你的誓言。”

他依旧举着枪,面对黑衣人苦笑了一声:“你让我做的第二件事情,就是要我把这个杀手放走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要我把这个刚刚杀死了一个人,又差点把我杀死的家伙白白放走?而他一定知道很多重大的秘密!”

叶萧的枪口在微微颤抖,牙齿几乎咬破了嘴唇。而黑衣人依旧面无,看起来并无突然反抗的迹象。

“是的,把他放走!”小枝还是回答得斩钉截铁,“我是说真的!难道你要违背自己的誓言?”

“不——”

叶萧痛苦地后退几步,与黑衣人拉开了两米的距离,但枪口依然对准他的脑门。

“放他走!”

小枝就像念经一样在他耳边念叨,让叶萧的精神几乎崩溃。他不敢再看黑衣人的双眼,他明白那双杀人的里,隐藏着对他的轻蔑与嘲笑。

终于,他闭上眼晴,扣下了手枪扳机。

又一发子弹呼啸而出。

小枝也闭起蒙住耳朵。

两秒钟后,当枪声还回荡在沉睡之城,小枝和叶萧再度睁开眼睛时,黑衣人却还好端端地站在眼前。

原来,叶萧刚才的那一枪,是朝着天空打出的。

黑衣人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,随后对叶萧点了点头,不知是致谢还是蔑视。而叶萧的枪口已经垂下,无力的双手被地心引力控制着。

“再见。”

终于,黑衣人说出了第二句话,转头向街角飞快地跑去。

小枝也松了一口气,把手攀到叶萧的肩膀上。

半分钟后,当叶萧再度举起手枪时,黑衣人早已消失在十字路口了。

沉睡之城的烈日下,警察局门口的街道再度陷于寂静。叶萧长长地吁出一口气,冷冷地盯着小枝的。

“告诉我——为什么?”

沉睡之城,南明医院。

有的人永远沉睡,有的人刚刚被惊醒。

法国人亨利.丕平,慵懒地斜卧在大楼脚下,炙热的阳光洒在扭曲的四肢上,黑色的血依然在地面流淌,渐渐蔓延到童建国的鞋底。

他再也不会醒来了。

是的,童建国确认他已经死了。这个可怜的法国人亨利,从四层楼顶摔下来头部着地,当场脑浆迸裂而亡。

颤抖着放下死者的头,自从四天前亨利神秘失踪,童建国一直都没能找到他,没想到重逢竟是亲手送他下了地狱。

这几天法国人去了哪里?为何要悄悄逃离大家?又为何此刻出现在南明?他身上一定埋藏着许多秘密,或许比小枝身上的谜还要多,却随着坠楼而永远尘封于地下。

童建国单腿跪在地上,死死地盯着亨利的尸体。虽然,他曾在战场上杀死过不少人,但眼前的这个死人,却让他内心万分惊恐,好像已完全超出自己的掌控,落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。

也许,自已并不是猎人,而是别人的猎物。

他摇着头后退了好几步,不知该如何处理死去的亨利,索性跑回大楼里,躲避那利箭般的阳光。

在阴暗的走廊里,童建国低头冷静了几分钟,这才想起来这次的目的——寻找消除鱼毒的血清,以解救命悬一线的孙子楚。

他赶快又跑上二楼,依次检查了每一个房间,打开每一个藏着药品的柜子,又拿出每一瓶药,还有类似血清的,放到灯光下仔细查看上面的文字,花了二十多分钟却一无所获。他心急如焚地猛踹墙壁,再看时间已将近两点半了,不知道孙子楚是否还活着?

童建国飞快地冲上三楼,不放弃任何的机会。在查看了四五个房间后,他发现一块门牌上写着“医学实验室”。

实验室里有一台大冰柜,藏着很多血清和生物制剂。他兴奋地把这些东西都拿了出来,眯起眼睛看着每一个标签。终于在第二十个瓶子上,看到了一行文字[“constantine血清(抗黑水鱼毒)”。

“constantine?”

他别扭地读出了这行英文——没错,就是“constantine”!

童建国一眼就认了出来。二十年前在金三角,他从曼谷请来一位德国医生,就是用这种“constantine”血清,救活了深中鱼毒的老板儿子的命。

当年他亲手抄写过这串英文,所以脑中还有些模糊的记忆,再加上标签括号里“抗黑水鱼毒”几个字,让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。

尽管搭上了一条亨利的人命,但若能将鬼门关中的孙子楚救活,童建国也算是积下了阴德。

不过,冰柜虽然正在里。

在带着血清离开实验室前,童建国突然神经质地一哆嗦,打开窗户将头伸出去,想要再看看楼下法国人的尸体。

没有尸体。

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,使劲眨了眨再往下看,楼底下一片阳光灿烂,却没有任何尸体的迹象。

瞳孔刹那间放大了许多,后背的冷汗全冒出来了,他扒着窗口紧盯楼下——毫无疑问,就是大楼的这一边,对面的停车场还有绿化带,他都记得清清楚楚,就是不见了刚才的尸体!

他面色煞白地将头缩回来,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门——不!绝对不可能记错的!就在不到半个钟头前,他亲眼看到亨利摔死在地上,千真万确不会有假!

深呼吸了几下,童建国揣着救命的血清,飞奔下医院的三层楼,急匆匆地冲到大楼外面。

偌大的一片空地,白晃晃的阳光照射着一切,不要说一具大人的尸体,就连死苍蝇都不见半个。

他低头仔细查看地面,居然连那一大滩血迹都不见了!

半个钟头前,在法国人亨利的尸体底下,明明流出了很多可怕的黑血,现在连人带血都在阳光下蒸发了。

童建国感觉这是比杀人更大的恐惧,浑身颤抖着后退半步——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?自己根本就没遇到什么人,也没发生大楼外墙和天台上的追逐,更没有那致命的一枪,当然也不会有摔死在楼底的亨利!

不,这不可能!

一切都可以怀疑,但童建国绝不会怀疑自己!他确信自己的记忆不会错,三十分钟前经历的那些事情,全部都是真实存在的,亨利的确摔死在了楼下。

如果一定要拿出什么证据的话,他抬起自己的鞋子,果然在鞋底发现了残留血迹——刚才他站在这里,鞋底沾到了亨利流淌出的鲜血。

至少鞋子不会撒谎!

童建国总算吁出一口气,确定不是什么幻觉了,亨利百分之百是死在了这里。根据他多年的战地经验,是不可能把活人死人判断错误的一无论是动脉呼吸还是瞳孔,童建国都可以替代宣布亨利的死亡。

可是。为什么尸体不见了呢?

一朵乌云缓缓地飘过天际,暂时遮挡住了太阳,童建国的脸藏在阴影里,牙关颤抖着。

难道在天机的世界里。真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?法国人亨利也可以死而复生?

14:30

太阳被一朵乌云遮盖,阴影掠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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