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彼国土,若已生、若今生、若当生。是故舍利弗,诸善男子、女人,若有信者,应当发愿,生彼国土。

——佛说阿弥佗经

万物生

作曲:萨顶顶演唱:萨顶顶

从前冬天冷牙夏天雨呀水呀

秋天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

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

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呀

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

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

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

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

蓝蓝天哪灰灰天哪爸爸去哪了月亮是家吗

睡着的天哪哭醒的天哪慢慢长大的天哪奔跑的天哪

红红的天哪看不见啦还会亮吗妈妈天哪

是下雨了吗妈妈天哪别让他停下妈妈天哪

第一章黄金肉

叶萧做了一个梦。

……

当梦醒来的时候,睁眼只见满山遍野的绿色,竹子如箭矢刺入瞳孔,一朵巨大的花放肆地绽开,红得那样耀眼。头顶巍峨的高山颠簸起伏,再往上是层层叠叠的乌云,随时会有一场大雨倾泻。

这是哪儿?噩梦带来的汗水从额头滑落。他发现身下是摇晃的车座,右边是明亮的窗玻璃,左边是一张熟悉的脸。

大脑仿佛正被撕裂。

孙子楚冲他咧嘴笑了笑:“喂,你总算醒啦!”

“你——”叶萧把睁大了,费力地支起身子,茫然地问道:“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
“还没睡醒?可我记得昨晚你没怎么。”

酒?

叶萧捂着嘴呼了口气,却没有闻到酒精味。

他环视了周围一圈,这是辆小型的巴士,车上坐着十几个游客。

车外是热带或亚热带山区,茂密的绿树间点缀着鲜艳的花。一条公路在大山中蜿蜒,通向不可捉摸的命运深处。

但车上的那么多人,叶萧只认识身边的孙子楚——这两年他们成为了好朋友,身为s大历史老师的孙子楚,曾经帮过他不少忙。

“现在去哪里?”

“兰那王陵——我们刚从清迈开出来。”

“清迈?”这地名好像在哪听到过,叶萧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,“我们在哪个省?云南?还是贵州?”

孙子楚苦笑了一声:“拜托,你不是开玩笑吧?我们现在在泰国!”

“我们不在中国吗?”

“当然不在!清迈是泰国北方最著名的城市——你忘了几个钟头前,我们在清迈的酒店吃的早餐?”

心又浸到了浴缸底下,叶萧用力揉着太阳穴,后背心已满是冷汗。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,就连自己的脸也随之破裂,没有人能重新拼合起来。

不过,起码找到了坐标横线:泰国北方——清迈——兰那王陵。

那么竖线呢?

“今天是几号?”

“9月24日!我真搞不懂,发车时你还很正常,现在却好像从外星球回来了?”

而叶萧问出了一个更愚蠢的问题:“哪一年?”

“公元前841年!”孙子楚已被他气糊涂了,“你故意耍我吧?连2006年都不知道?”

“2006年9月24日,泰国北方清迈,前往兰那王陵?”

时间竖线与空间横线终于在平面相交,这个特殊的坐标点——

或许是致命的。

在确定时空坐标点的瞬间,叶萧模糊的视野里,浮现出一片山间盆地——酷似一幅古老的水墨画,从尘封的箱子里翻出来,纸上还扭动着几只虫子。

不,那不是虫子,而是袅袅的炊烟,如白雾弥漫在墨绿的山色中。在绿与白的颜色调配下,宛如特殊处理的电影镜头,渐渐幻化出数十间高脚茅屋,可是“荒村”的南国版本?

11点30分,巴士在路边停下,导游小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招呼大家下车。

叶萧随着孙子楚踏上地面,这就是泰国北方的土地吗?脚底板有些电流般的麻感,蟾蜍在野草下呱呱乱叫,也许还潜伏着几条竹叶青蛇。

导游用机械的语气介绍说:这个少数民族村落,两百年前自中国云南迁来,有着与泰国本地人迥然不同的风俗习惯。而贫瘠的内陆山地,也比不得肥沃的湄南河平原,只能生长玉米红薯之类,此外就是美丽而可怕的——罂粟。

旅行团被安排在此午餐,可享受纯正的山间野味。有人兴奋起来,这些天泰国菜都吃腻了,这下定要大快朵颐。也有几个女人皱起眉头,想起几年前“非典”的果子狸。

众人还未到村口,便听到一阵沉闷悠扬的鼓声,孙子楚紧皱眉头道:“铜鼓?”

果然,一进村便看到两口大铜鼓,几个穿着民族服装的,举着骨槌用力敲打。那鼓声与众不同,发出金属独特的共鸣,时而清脆时而沉闷,似乎可以穿透人的心。

而在铜鼓后站着数十个怪物,他们个个面目丑陋,如被硫酸毁过容似的,气势汹汹地手持刀剑。这场面让人大吃一惊,其中有个牛头怪物舞着刀,狂乱地向大家扑过来,活像是古代剪径的山贼,几个女游客吓得拔腿要逃回巴士。

导游小方立即喊道:“别怕!是傩神舞。”

没错,这是中国西南常见的“傩神”面具,在木头上画出狰狞的鬼怪或野兽相貌,据说有驱鬼破妖的神效。鼓点节奏越来越快,几十位“傩神”载歌载舞,手中挥舞着刀光剑影,像远征血战得胜归来。

叶萧眼前一片恍惚,只剩下那些鬼怪面具,还有锋利的刀刃和箭头,耳朵则被铜鼓声震得几乎要聋了。这时,有个“傩神”面具冲到他跟前,是一位盔明甲亮的冥府将军,宝剑竟然直指他的心口——

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,叶萧的手脚却像被绑住了一样,居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!

眼见宝剑就要洞穿胸口,“傩神”却骤然剑走偏锋,利刃从叶萧脑袋边上“擦头而过”。

他同时闻到某种血腥的气味,或许这把剑前几天还杀过人或动物?而“傩神”被他大无畏的气势吓住了,或纯粹只是为了考验他的勇气?

孙子楚赶紧将叶萧往后拖了几大步,胆战心惊第喊道:“喂,你傻啦?要是再晚个半秒钟,恐怕小命就要葬送在这荒村野店了!”

而叶萧不知如何作答,刚才就像被绳索绑住了,大脑命令自己躲闪,却完全不听使唤,后怕的冷汗已布满了背脊。

再看那位舞剑的冥府将军,早已回到“傩神”舞的队伍里,那张面具对他发出古怪的微笑,并不断用宝剑向他挑衅。

面具……天神……刀剑……鲜血……

所有这些都在叶萧脑中飞速旋转,难以分辨是眼里看到的景象,还是昨晚或更久以前的回忆?他只感到在被撕裂,那铜鼓声变成一把锯子,从他的头皮上用力锯下。两个戴着“傩神”面具的武士,正卖力地大笑着拉动锯子。两个家伙拉得大汗淋漓,锋利的锯刃自上而下,缓缓切开叶萧的脑袋,鲜血如喷泉四溅而出。当锯子拉到他脖子时,他的脑袋立时被分成了两半,双眼越离越远——左眼看到了天堂,右眼看到了地狱。

最后,锯子从叶萧的腹股沟出来,将他的身体切成两半。

想起一部卡尔维诺的小说——《分成两半的子爵》。

当铜鼓声停下来后,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好好的,而那些“傩神”面具却突然消失,只剩下那些平常的村民面孔。

叶萧颤抖着摸着自己的头顶,怀疑是否有伤口或者流血。

“mygod!”旅行团里还有个外国人,二十多岁的女孩,棕色长发围绕着白皙可人的脸庞,说了一串浓郁美国味的英语,转眼又说了句熟练的汉语:“请问这是一项旅游节目吗?”

年轻的导游犹豫了一下说:“是……是的,一项特别的欢迎仪式。”

孙子楚仔细观察铜鼓,这是两千多年前铸造的古物,曾广泛分布于中国西南和中南半岛,至今已极为少见。鼓的边缘是奇异的花纹,似乎某种巨大。就在孙子楚掏出放大镜时,两个干瘦的村民目露凶光,他只得尴尬地放弃了观察。

叶萧跟着旅行团进入村子,发现这里真是穷得出奇,除了四处疯长的野草,完全死气沉沉,好像踏入了古代墓地。全村人的财富,都集中在了女人们头上——戴着沉重的贵金属,仿佛头顶开着银色的花,身上却是全黑色的衣裙,面黄肌瘦营养不良。

团里有个年轻男子,一直端着dv摄像机拍摄,忽然喊道:“好香啊!”(晕,难道现在的摄像机还有嗅觉功能?)

进入村子中心才看到,有口热气腾腾的大锅,锅底下柴火烧得正旺,周围摆着一圈低矮桌椅。而那扑鼻而来的香气,正是从翻滚的锅汤里发出的。

“啊,是什么野味啊?”

叶萧身边一个男人馋馋地喊道,他戴着一副卡通墨镜,打扮得像个城市精英。

村民们漠然地注视这些不速之客,此时导游小方跟司机耳语。叶萧总觉得这两人表情很怪。四十多岁的司机,长着典型的泰国人的脸,他和村民们说了几句,然后就招呼大家坐下就餐。

导游小方说:“今天我们来得很巧,正好碰上这村子的一个重大节日——驱魔节!在这一天到来的人都是贵客,村民们会设宴招待我们,请大家就坐享用大餐吧。”

驱魔节?让人联想起一部同名的经典恐怖片,大伙心想真倒霉,怎么正好赶上这鬼节日了?

叶萧忐忑不安地坐下,每人面前有一个大陶罐,像中国人的砂锅,里面并无垂涎已久的野味,而是最普通的红薯。这道“砂锅红薯”让大家很失望,不过平时极难吃到这种东西,在这穷山僻壤也别有风味。此后几个菜无不是腌肉醪糟之类,大家感到上当受骗了,有个火气大的站起来问,会不会吃完又要收钱呢?

当导游脸色铁青不知如何作答时,最后一道菜上来了,有个浑身鸡皮疙瘩的老太婆对司机说了几句,司机用很烂的汉语报出了菜名:“黄金肉!”

黄金肉?

在琢磨这三个字的同时,一个小碗已端到他面前。诱人的香气从碗里飘出,脑中还没反应过来,唾液已然开始分泌,果然是闻所未闻的美味!碗里盛着一小块豆腐,周围是金黄色的汤——金豆腐?

叶萧用木勺挖了一小块“豆腐”,放到嘴里“豆腐”并未化掉,而是滑而不腻的口感,稍微带点咸味,舌尖竟地颤抖了几下。

美味,天下难得的美味!

绝对不是“豆腐”,而是某种动物的肉。

赶紧把剩余的肉送进嘴里——这是他二十九年来吃的最美的一碗肉。

可惜只有这么一丁点!叶萧一丝丝慢慢咀嚼,更像在品尝一杯上等新茶。几十秒后,最后一丝“黄金肉”咽下了喉咙。碗里金色的肉汤也没放过,不知世上还有什么野味会比这更鲜?碗底朝天后仍意犹未竟,用舌头舔着嘴唇回味。

再看其他人也都差不多,个个夸赞这碗肉的美味,就差把碗也给一起吃了。大家纷纷要求再来一碗,司机无奈地摇头:“每人只能吃一碗,这是规矩。”

这倒也是,这样的美味是稀缺资源,必须限量供应才弥足珍贵。

戴墨镜的精英站起来问:“‘黄金肉’到底是什么肉呢?”

几经传递之后,导游小方转述了村民们的回答:

“天机——不可泄露!”

“切!至少不是黄金做的肉!”

在大家以为导游又要额外收午餐费时,小方却说:“这顿午餐是村民们免费赠送给我们的,因为我们是‘驱魔节’光临的贵宾,能帮他们驱走魔鬼。”

“有没有搞错啊?”一个二十多岁的用台湾腔的国语嘟囔着。

旅行团全都站了起来,跟着导游离开村子。墨镜男无限留恋地回望那口大锅,却发现锅边有一堆白骨。

那是什么骨头?

走出了无生气的村口,孙子楚发现铜鼓不见了。这种铜鼓通常是全族至宝,或许每年只能拿出来一天——驱魔节?

穿过贫瘠的田野,大家回到巴士。仍有人在问什么是“黄金肉”?司机却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吃到,以往几次带团路过这村子,吃的只是一般的野兔山鸡,从未听说有什么“黄金肉”。

车子向大山更深处驶去,森林越来越茂密,已完全看不到人烟迹象。景点——兰那王陵,晚上住宿在附近的清莱市。

叶萧仍坐在原先的座位。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。上身是休闲衬衫,下身是条旧牛仔裤。左边裤袋里有台西门子手机,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2006年9月24日中午12点20分,大概是泰国当地时间吧。

右边裤袋里有个皮夹子,里面有他的身份证,还有一张警官证——叶萧想起了自己的职业,他是一个警官,一个遇到过无数可怕事件的警官。

可他还是想不起来,自己怎么会在泰国?

皮夹子里有中国银行的信用卡,还有几百块人民币、几十美元和几千泰铢的现金。

肩膀上有个背包,里面有一台sony数码相机,还有些零星的食物、掌上电脑、充电器和电池,还有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。在护照出入境记录的最近一页上,盖着在泰国入境的图章,时间是2006年9月19日。

他使劲抓了抓头发,车窗玻璃隐隐映出自己的脸。

二十九岁的脸庞——坚毅、冷峻而憔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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